声声慢

灵魂只能独行

【日月终归山河】壹(上)

  壹

  那个夏天的一切都很普通,无数破破烂烂的草鞋踩出一条土路,路边杂草纷生,张牙舞爪,在惹人不快蒸笼似的正午,似乎只有野草,才拥有那份赋予所有活着的东西,不屈乃至疯狂的生命力。

  在没有路的地方,是盘虬卧龙的粗糙枝干,茂密的叶子铺天盖地而来,将外界的天空吞噬殆尽,拢住独居一隅的小村,拢住这年代最后的也是最粗犷的温柔。

  他们一行三人,踩着无人走过的路,踩着不知最终通往何处的山,层叠的树复制粘贴一般,目送他们逐渐远去。

  那人家穷,或者说,那个年代穷。家徒四壁,土砌的围墙上挣扎出几撮枯草,硬硬地挭在那里,承受着尘土飞扬,承受着根处水枯,他们身上的一粒沙一颗土都在明亮到令人心里发慌的阳光下折射阳光。


  破落的木门在晚风中吱呀,迎接三个来访者。


  这人家朴实,不疑有他,只搓着满是裂纹沟壑手,操着一口浓浓的口音,唯诺道:“够了够了,就住一宿,用不了这么多钱。”在其中一个年轻人颇有亲和力的笑容中,才放松了迎合道:“你们俩是兄弟吧,长得真像。”


  “家里人都这么说,侄子和我们也像。”那人又笑了笑,笑得二十来岁正搓棒子的小姑娘俏脸通红,悄悄把脸埋在院子里的树杈后,偷看从外面迷路进来的行人。


  待主人去地里干农活,很爱笑的年轻人无奈看了旁侧的兄弟一眼,随便找个土坎一坐。


  “把你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收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杀人放火的。”


  陈炎嫌脏,不肯坐下,捶着酸疼的腿,闻言一怔,很不相信的样子,揶揄地望过去。


  “嗯……有吗?我们不就是来杀人放火抢劫烧山的吗?”


  ……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多长时间不知道,陈默离他们有点远,爬上一棵树,望着对面的青山出神。


  累了,就合眼休息一会,那边的“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有着草杆味道的空气将断断续续的声音送来,连并着夏日的飞鸟不鸣,蝉声透彻。


  他并非对陈炎陈巽他们有意见,哦,陈巽此时已经改姓了,叫李巽,听惯了以前的名字,新名字总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违和感。但这没什么,人的适应能力很强,怎样都能活,披的什么皮,叫的什么名,人总能够在不断的重复中熟悉不在认知中的事物,然后司空见惯,然后熟视无睹。

  这俩人单独出现时还好,就当看看以后的自己。

  但同时出现就十分膈应人,本家的无不摇头叹息,求着他们没事别一起来找他们。

  他们都说,看不见他们俩,还能欺骗自己是个看病的正常医生,看见他们俩,就好像梦醒了一样。

  他也觉得膈应,所以没事都离他们远远的。

  但一个人怎么能逃的过自己呢?

  他懒得想。

  午后的时光格外宁静,虫息人眠,一个下午或许能够这样晃过去。

  庄稼在酷暑中疯长,挥霍着最后的气力,而后转为另一种形式,去延续这股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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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来了人,是生人,据爹说,是从外面进来的,看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

  去问姐姐,姐姐红着脸不肯说话,爹娘在一旁开着玩笑,一个劲地逗着脸皮薄的姐姐。

  小鱼起了好奇心,一边应着跑了十几里来喊他下河捉鱼的玩伴们,一面向西院投去目光,他看见极为相似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自家门,沿着根本分辨不出来的路,向着后山的方向去了。

  双胞胎兄弟!小鱼惊喜地搓了搓手,觉得很稀奇,与世隔绝的村子,走十几里山路才有一户人家,在另一个山头,有这样一对,他听说时羡慕地不得了,可他和他弟弟,差不多的年纪,却一点也不像。

  下河要路过后山,叽叽喳喳的小子们讨论着什么河段的鱼大,什么河段的鱼多,而小鱼的心思已然不在捉鱼上。

  外面来的,外面有什么?

  老伯说是坑洼的土地,砖砌的瓦房,树不成林,所到之处无山无河,圈养的粮食恹恹的,低垂着脑袋,一切都颓废而死寂。

  小叔说有很多人,到处都热火朝天,闹腾地让人心慌,就像每次山洪来前,天地为之变色。

  此后再无人出山。

  即使知道了外面没有想象中平和,没有想象中精彩,但趟遍了山溪小泉的小北,直觉还有更广阔的水流在等他去遨游,还有更值得一见的景色被抛弃在山林之外。

  在见到洪水滔天后,瑟缩在高山看脚下汪洋一片,小鱼便确定一定有比河流更浩渺的存在,哭天喊地的乡亲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他想起一个路过讨水喝的人曾说过,外面有海。

  那人衣不蔽体,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可他眼里有一种别样的东西,他看着小鱼,眼睛闪着光,极为认真地说道,对,外面有海,据说很好看,我想我们都应该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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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他们路过后山,像一群麻雀躲在远处,小小声地嘁嘁喳喳,观察了那俩兄弟好久。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小鱼有种同他们说说话的冲动。

  最初的好奇淡了,玩伴们吆喝着走,小鱼挣扎了半天,还是屈服于对生人的恐惧。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在不远的树上,他看见了一个人。

  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还是少年的模样。

  那人恰好也在看他,不知看了多长时间。目光是与他这个年纪,他们这个年纪不符的沉静,仿佛他们与之前他看的青山,并无差别。

  小鱼觉得自己是僵硬地笑了一下,可对面的人像没有看见一样,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悠悠地将目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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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日暮,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消耗殆尽,如果陈炎他们愿意,他们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到底是年轻人,到底还是贪玩的年纪。

  陈默觉得以自己的角度评判这件事显得很……很怪异,好像他多么老一样。

  反正他也懒得管,就放纵自己发了一下午呆,实际上,在那件事前,他对这些事,始终缺乏热情,陈炎陈巽有意无意做给他的看的事他很清楚,甚至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不想提。

  不是还有他们吗,那时他发懒,不想管。


  有时愤慨命运不公,有时又叹上天一碗水端平,任你什么身份,任你什么命运,时间长或者短,总有可以依赖的人,总有可以任性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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